子厝_

【第三回】风竹解情心关破 雨花启卷大梦开

  

　　书接上回。却说那翻云寨寨主交锋之前，早叫柳三儿开后山寨门，以留退路；如今见窦风竹气势骤起，恐其真使出第三式，慌令众贼抵挡，不教其近身。正当此时，忽见柳三儿连滚带爬，自后寨奔来，惶道：“后山寨门已毁了也！”一语似晴天霹雳，惊得那寨主面如土色。

　　窦风竹将手中神剑，挟风带雨，遇人即伤，此时闻言，更无所顾，大笑道：“先前恶语，贫道原本奉还：害人偿命，惩尽罢手！”杀势更盛，撕开众围，飞身而起，挺剑疾出，直取贼首咽喉。却未料背后一隅闪出阿六，原来这阿六曾应募戍兵，见戍地诸官残暴严苛，即随众哗变，后又惧罪出逃，就此落草山林；因使得一手好弩，耳聪目利，便叫他守寨前哨楼。但见其手持强弩，觑得亲切，连发数矢，疾如流星，直追窦风竹后心。

　　窦风竹此时气血翻涌，激愤非常，只一心要取贼首性命；那弩声又有风雨作掩，如何留意背后？待发觉时，箭已趋近。窦风竹面色倏变，遽然转腕负剑，堪堪挡下；不料其后长箭再至，霎时穿肌洞骨，钉入左肩。此却阿六心计：他见窦风竹厉害，不敢上前，只抓硬弩在手，乘隙而动。此弩力大者可齐发五箭，阿六天生神力，却怕不中，先取两枝，诱他抵挡，再追一箭，只向背后无遮拦处去。

　　窦风竹猛然吃痛，便向前跌；急反剑支撑，方免仆地。那贼首岂能放过此等良机？见他收剑，拖刀冲上，如卷黑风，当头便砍；只当稳操胜券，要取窦风竹项上人头。不料刀下半路，忽顿于半空，再落不得：却是窦风竹不顾箭伤，竟左臂施功，以鞘为隔，顶住刀刃。贼首大惊，未及反应，忽听一声闷响，前胸寒凉陡生；遂见那月白长剑穿胸而过。窦风竹目生红丝，幽幽冷笑：“三式。”猝然抽剑，血随雨飞，结果了贼首性命。

　　是时云晦风疾，天色渐黯；松涛怒吼，山谷低号。方才急雨，亦随云而走，稍稍势弱；少顷便只细丝迷濛，天地笼烟。翻云寨大帐，只余十数贼众，无一不双股战战，心慌胆裂；余者近见远闻，早抱头鼠窜，不知何至。窦风竹受了一箭，又强行运功，牵动肩膀，伤势愈重；见贼首已除，才缓缓而起。肩臂每落丝毫，伤处即如牙撕爪裂，剧痛不止；待当风直立，已是面白如纸，冷汗满身，左背上下，血浸衫袍。

　　却说那柳三儿当初见势不好，早乘乱躲于暗处：寨主胜则出头，寨主败则潜逃。两方争斗，看得柳三儿寒毛皆竖；此时见寨主已亡，更是腿酸脚软，欲走不得。柳三儿透过雨雾，暗觑风竹，见其左臂僵垂，动弹无法，知是伤重，忽动心思，欲趁此时杀之后快。又惧他本事，不敢妄动发声，只连连向远前阿六使眼色。那阿六藏于旗杆背后，见窦风竹如此厉害，早呆如木鸡，哪知甚么眼色？柳三儿见状，心中暗骂；一面四下瞧瞧，捡起一粒石子，飞丢而去。谁知阿六猛着一下，忽而回神，登时面如土色，扔下硬弩，转身便逃。柳三儿十分气愤，不想阿六未逃几步，一道翠光闪过，人便仆地而亡。细看时，阿六背后竟插了窦风竹手中之剑。柳三儿吃了一吓，跌坐在地；忽思及窦风竹已手无寸铁，慌探首高叫：“此时不杀，更待何时！”

　　话音未落，突闻阵阵发喊，随即一众人马闯进寨来，将余贼团团围住。为首者面目温秀，头戴斗笠，身披蓑衣，高马锦衫，腰挂佩剑：正是杜昂。再看众人，皆为安村中青壮，一半骑马，一半步行，各持器械，凛凛有威。柳三儿欲逃，被一壮汉揪住，啐道：“好狗贼，此时不杀，更待何时！”一脚踹翻，当胸便刺：登时一命呜呼。

　　列位看官，你道如何？原来窦风竹率人建村之时，村中青壮皆崇其武艺，风竹便时时教些功夫防身。又与村民设计防卫，畜养马匹：所谓“防患未然”也。再说杜昂带人冲进寨来，围定众贼，一路赶至大帐。见尸横满地，不免心生惧怕；忽又瞧得窦风竹于远处按肩而立，看诸人马到，身形便倒。杜昂震悚不已，飞身下马，奔去扶持，这才惊觉其背深中一支弩箭。杜昂急唤：“窦先生！”窦风竹闭目摇首，缓缓道：“不妨事。”又询：“那记号可看到了？”

　　杜昂连连点头，应道：“悬于寨前岔路几竿竹间，亏得先生引路！”言罢，自腰旁摘下一只葫芦：正是窦风竹饮酒之物。窦风竹微微颔首，正欲再言，背后又生剧痛，登时眼前昏花，站立不稳。杜昂慌张，四下看看，见近旁一方大帐，道：“窦先生，且进帐中治伤！”窦风竹此时满头冷汗，道：“将葫芦予我，郎君……”右手指向一处角落，略略喘匀，方道：“郎君可先将阿武父亲收殓了，遣人寻其尸身，再来助我。”言罢拿过葫芦，推开杜昂，步履凝顿，勉强进得帐中。

　　杜昂先前四处奔波，于路亦曾遇伤困之人，无一不满面哀戚，呼天抢地，何似窦风竹这般？心中崇敬，油然而生；忙叫人寻一木匣，将阿武父头殓于匣内。众村人见了，悲怆万分。一青年更泣不成声：“前日安伯知我家秀娘生产，予我一双獐肉，教我好生与妻烹了，怎知今日却……”众人经他一提，皆忆及阿武父亲生前种种，不由怒从心起，前呼后拥，欲四下搜山，斩草除根。

　　杜昂暗叫不好，恐生混乱，急急拦住，高声道：“诸君听我一言！”先前刺死柳三儿者，村人皆唤冷十八，怒目圆睁，手挥柴刀，道：“杀我村民，伤我恩人，小郎君还要为这群贼匪开脱么！”　

　　杜昂见群情激愤，而己总归外人，不敢触其逆鳞，便恭敬道：“诸君怀念故友亲人，阿武又年少而孤，我非草木，孰能无情？怎奈如今非斗狠时候：逝者遗体未见，死不瞑目，诸位若逞一时之怒，杀净众匪，我等将去何处寻其尸身？岂非雪上加霜，令其死无全尸？”村人听了，纷纷吵嚷。杜昂略顿一顿，又道：“昂与诸君皆敬窦先生，不敢乱语。窦先生托付我等善后，是信诸位互相亲爱，洞事明局，绝非造次之人。小可知诸位勇武，可先生如今受伤，如我等四散而出，势单力孤，再逢险境，又当如何？如此一来，辜负先生之托，安伯曝尸荒野，此非陷诸君于无信无义之地么？”言罢目视众人，不卑不亢，静待反应。

　　村人闻言又嚷。冷十八面上虽忿恨不平，心中一过，却觉在理，喝停村众，道：“照郎君所言，该当如何？”杜昂心中暗喜，忙道：“为今之急，乃讯问贼人，得尸身下落；至于贼人如何发配，已有一策：昂自幼随家父出行，需时时小心，因而颇熟律法，略掌观物不忘之能；各地画影图形，昂皆能忆。若其中有通缉罪人，自不可饶；余者使其讲明所作所为，昂依律判之，再凭诸君发落。”

　　冷十八暗忖道：“他师兄不顾性命，救下阿武，于我等亦是恩人，此时若随性而为，倒叫人耻笑。况其所言，句句在理。”与众人交头接耳一番，道：“郎君此法甚好。”自告奋勇，至众贼面前讯问，其中果有二人，乃当时随寨主出寨的，言将尸首抛于山中某处。杜昂便将众人分成两拨：一拨请冷十八为首，将一贼引路，于寨中找得白绢木车，去寻武父尸身；一拨守于寨中。分拨已定，冷十八自带人去了，杜昂这才转向大帐。行至半路，看一贼背上直插一柄奇剑，忽想起窦风竹手中苍青剑鞘，便拔出剑来，去看窦风竹。

　　未进帐中，杜昂便嗅得酒味；待赶进去，见烛火通明，窦风竹早用帐中兵器割开湿衣，坦出脊背，以酒将伤口冲过。杜昂见伤处血凝肉翻，不由心惊，忙将手中剑置于几案，道：“窦先生，可有昂能做之事？”窦风竹面色苍白，颔首道：“有。”指案上匕首道：“此匕首已酒浇火灼，请小郎君替我取出箭头。”　

　　杜昂失色道：“昂不曾学医，如何做得此事？”风竹勉强笑道：“无妨，我曾学医，已服药止血，现下药效已起，不觉疼痛：你只管照我所言行刀就是。”杜昂闻言，不敢推拒，只得抓起匕首，将灯挪近；按窦风竹所示，剪断箭杆，便要下刀。窦风竹言语一条，杜昂便照做一条，战战兢兢，心头乱跳，唯恐再伤其半分。待剜出箭头，杜昂已是面无血色，满身大汗，双手抖索，险些站立不住。窦风竹笑慰道：“郎君颇有胆色。”又将右手拿过葫芦，请杜昂替他上药。杜昂接过，却是半只；细视之下，不由暗暗称奇：原来这葫芦内藏机巧，竖剖为二，各覆薄板，一半为酒，一半为药，平时以细带缚作一个。杜昂于是替窦风竹擦净淤血，倾出药粉，匀匀洒于伤处，又寻帐中干净布匹衣物，替他裹伤穿戴。收拾停当，窦风竹方起身取剑归鞘。

　　杜昂见宝剑样式不凡，心中好奇；忽又闻人喊马嘶，急出帐视之：却是冷十八寻得武父尸身而归，来请杜昂辨认众贼。杜昂赶去，细察容貌，又凭记忆，以告示文字对质，果有四五人乃以刃杀人之徒，依唐律当斩；再问其他，或聚众斗杀，或断人手足，或奸淫妇女，不一而足。又听言寨中诸人，皆为避缉拿，躲入深山；今兵荒民变，乃聚众而起，行劫掠之事。中有一贼颤栗道：“寨主将我等之事，明明记在一份簿子上，要以此论功行赏。”杜昂正欲细询，忽闻背后道：“可是此册？”众人回首，见窦风竹披衣而出，手持一簿。杜昂接过看罢，亦不多言，当众人面，按唐律一一判了，依诺交与村人处置。不多时，冷十八便带人回来，向窦风竹与杜昂道：“窦先生，杜郎君，贼已尽矣！”窦风竹闻言，目含清泪，至于车旁，阖上武父双眼，颤声道：“安兄，贼已尽矣！”言罢，便同众人收拾一番，扶灵回村。

　　出得寨门，天色早黑；山林之中，十分昏暗。是时雨定风小，寒云漠漠，峰谷寂静。众人燃起火把，缓缓下山，一路无话。窦风竹只紧紧握剑，俯首沉吟。杜昂观其情状，知他必有心事，亦默然无语。出得山口，窦风竹远远见另一拨村中青壮，以先前分付，四下守定；又见唐理与阿武亦于其中当风而立：不由心如刀割。欲唤阿武，又张口无话。却是阿武先瞧见火光，一声大叫，飞奔而来。风竹等人见状，便下马缓缓而行。不多时，阿武便扑到窦风竹身前，气喘吁吁，揪住衣襟，慌道：“窦叔，可见我阿——”忽见马后木车白绢，登时呆呆怔怔，木偶一般，立在原地。杜昂于旁轻唤：“阿武。”阿武却丝毫反应也无，只是瞧着木车。唐理追上，见此情景，亦寒意陡生。望向杜昂，杜昂只轻轻摇首。闻讯赶来之人，无论老少，皆持火把，将木车围定，隐隐有啜泣之声。

　　窦风竹见阿武情状，心中苦涩，奈何左肩受伤，只得以右臂揽了，又唤：“阿武。”阿武闻言，松开衣襟，呆呆看他，声如蚊蚋：“窦叔，你的剑，是出鞘了么？”　　

　　窦风竹一时哽咽，道：“不错，雨花剑今日出鞘！”安武凄然笑道：“既如此，阿爷大仇已报！”即跪行大礼。众人忙忙扶起，簇车回村。当夜各家相助，窦风竹更是不顾劝阻，将受伤之事瞒住阿武，亲起灵堂，结麻设祭。待整治一全，已至四更。阿武半言不发，木人一般，于灵堂中一夜痴跪。初殓毕，阿武瞧着窦风竹背影，只喑哑一句“窦叔”，忽而泪流满面，飞扑入怀，嚎啕大哭。窦风竹心中哀恸，思乱如麻，亦垂泪不止；又身上带伤，当下眼前昏黑，支持不住。唬得众人急忙劝开，请唐理杜昂扶其归家。

　　方至门前，又遇冷十八来送吃食。唐、杜与其两下劝了，窦风竹才略肯歇息；随后换过伤药，便默然倚榻，摩挲手中长剑。唐理亦换药出来，见窦风竹神色憔悴，不知所措；却被杜昂使个眼色，道：“先生这剑，可叫雨花？”

　　窦风竹听了，微微颔首。杜昂拜谢道：“‘风竹自吟遥入磬，雨花随泪共霑巾’。先生救我二人，身护无辜，人剑相偕，杜昂敬佩。”　　

　　唐理一旁听着，忽见窦风竹目光闪动；一时福至心灵，不动声色道：“子进，此诗可为怀师而作？”杜昂不明所以，道：“师兄颇爱刘长卿，如何却来问我？”唐理抚着伤处，道：“这一句也与先生相配。窦先生妙手神功，想必师父亦是高人，不知可否有缘得见。”不料窦风竹阖目，道：“吾师仙逝矣。我幼时遭遇天灾，与双亲失散，幸得师父救我于荒野之中，予我‘风竹’之名。”　　

　　唐、杜二人陡觉失言，正欲谢罪，忽闻窦风竹缓缓道：“唐小郎君作‘百生图’，是要救百姓？”唐理忙应：“是。”窦风竹再言：“不知此图如何流传？如何指引百姓？于路如何保护？如何隐得机密？……”桩桩件件，直问得唐理、杜昂目瞪口呆。良久，唐理方赧然曰：“理实不知。”　　

　　窦风竹见状，摇首苦笑：“世间之事纷复繁冗，牵涉众多，郎君虽有志，恐非独木可支。”唐理不忿，道：“纵然繁冗，若快刀斩之，破得清明，自然有路。况我并非独木一支——”看看杜昂，道：“理有子进仁心相助，而天下之中，岂止我二人？如窦先生侠士，亦必万千：我二人愿为‘一呼’，以唤‘百应’。”　　

　　窦风竹又道：“郎君有心，在下甚敬，但天不遂人所求，又当如何？”　

　　杜昂忖道：“先生引我入村时，曾道‘必护此地周全’。如今安伯遭遇不测，莫非先生就此以为，自己失信于村人？”便斗胆道：“‘天遂人求’，需人有所求。譬如先生上山，救师兄之命，报阿武之仇，乃求我等无恙。如今隐患尽除，疮脓皆拔，虽然凶险，但诸人都无怪于先生。若先生无此心愿，不施侠意，我二人与此地当不复存。”

　　窦风竹闻言，沉吟不语。杜昂见他若有所思，又道：“先生修医问道，必知‘万物之始，大道至简，衍化至繁’。万物如此，世事亦是。以简破繁，以繁富简，繁简相化：若陷在一处，踌躇不进，必留悔恨。况天下之大，确非一人一剑一图可定，只管尽力而为。先生既知，当结志同道合之士协力为谋，若一意孤行，时时计较，岂非徒生烦扰，自缚手足？”

　　窦风竹闻言，胸中垒块，忽然开朗；复思数遍，喜极而泣，大笑道：“好！好！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’，我不如后辈！”言罢，即向二人躬行大礼。唐、杜二人愕然无措，慌忙推谢。窦风竹道：“二位不必如此。先师授我医术，教我剑法，一身本领，最终竟为匪寇所伤。我使周身解数，终无力回天；意欲报仇，却叫师父拦下，命我不可陷入其中。师父临终，传我雨花，嘱我莫失本心，又道时机未至时，此剑不得出鞘。”旋即苦笑：“我承师父之志，云游天下，拼力而为，欲济世扶伤，而所闻所见，遍是医不尽、救不得之事，每遭哀诘，只道自己辜负他人，因而时时自责。十数年间，终是愈陷愈深。今日闻君一语，方才通彻：是我执念太过，反受其累。”　　

　　唐、杜二人听了，惊喜不已。窦风竹便请二人取图，说明地理。原来此峪附近有十数绝胜之处，水源如索溪湖、宝峰湖，金鞭溪，山地如杨家界、十里画廊、西海峰林，至北如天子山，至南如天门山诸地。窦风竹将可居之处一一补注，免了二人奔波之苦；又请二人稍停几日，待唐理伤愈，再出谷去。唐、杜二人自是感激不尽，便于窦风竹家歇过。

　　须臾两日，阿武之父将行大殓。村人皆至，唐理、杜昂亦在其中。殓罢停灵，阿武忽向窦风竹道：“窦叔受伤，为何瞒我？”　　

　　窦风竹暗暗吃惊，不知安武从何知晓。阿武面庞红涨，道：“阿武……阿武嗅得血腥气……阿爷以外，阿武再无亲人，早将窦叔看做自家叔伯……愿同窦叔一般，守得心中所念……如今阿爷去了，若窦叔再生事故，阿武、阿武……”说话间竟不知是悲是怒，是责是疚，竟落下泪来。窦风竹心绪翻涌，情从中来，悲道：“窦某岂敢当此重情？”随即拜于灵前，道：“若阿武不嫌，窦某愿以天地诸人为证，为阿武之师，终生相教。”　　

　　阿武闻得，先是懵怔，忽泪流满面，伏地便拜：“安武愿、愿拜窦叔为师！”众人相顾，皆既悲又喜。又请老者卜得吉日良辰，因村人皆无亲无故，一切从简，便择定后日下葬。当夜云开风清，月散光华。窦风竹照常去看顾阿武；杜昂熟谙人情世故，亦去相助。唐理深夜无眠，闻得窗外篁音飒飒，看看伤处，已近痊愈，遂心生归意。正当此时，忽闻柴门声音，便披衣而出，却见窦风竹与杜昂同归。窦风竹肩上坐一信鸽，翅、尾长翎皆青绿如竹，头顶一道翠羽，体凝霜雪，瞳润墨珠。唐理正奇，闻杜昂喜道：“师兄，窦先生愿随我二人出山！”窦风竹抚抚肩上信鸽，颔首道：“郎君随我来。”

　　三人进得屋中，窦风竹先拔剑出鞘，那信鸽见了，十分欢喜，环剑而飞，鸣声嘹亮。风竹又取笔墨，写一短笺，置其腿上竹筒内，道：“小四好灵鸽，且去回复青光剑主，雨花剑主窦风竹即日便往江陵。”言罢，那灵鸽似通人语，振翼盘桓一阵，穿门而出，没于星夜。窦风竹又向唐理二人道：“郎君仁心侠骨，窦某愿助一臂之力。灵鸽传信，王仙芝已下安州，不日便可逼近汉水。我已与阿武约定，待江汉流难百姓安居，便回来接他，同赴江湖。不知二位何时动身？”杜昂忧道：“窦先生箭伤无妨么？”窦风竹摆手道：“无妨。”唐理亦道：“蒙先生灵丹妙药，理伤已痊愈，正思归程。葬礼之后，先生看如何？”窦风竹允诺。

　　商议罢，唐理却按捺不住，奇道：“先生所言‘灵鸽’‘剑主’，却是何意？”窦风竹微笑道：“此非平常之剑，乃江湖世传神兵‘七剑’之一。灵鸽一出，七剑待命。七剑七人，乱世而行，太平而隐，我便是这一代雨花剑主。”杜昂心思敏锐，问曰：“既如此，这七剑可是代代相传？先前为何不曾听闻？”窦风竹自袖中取出一书，长叹道：“窦某虽为剑主，也只于师处闻之一二，录作此册，却只至晋末，此后忽湮灭无闻，不知何故。师父仙逝，我便走访云游，亦为寻找其他六侠，只是杳无音讯。索溪峪地理所注，实则七侠先辈所居之地。”忽又话语激昂，双目炯炯：“今灵鸽回信，七剑当出，此书之后，必可再添重墨！”

　　窦风竹言罢，拂袖启卷，内布蝇头小楷，笔力雄健。唐理、杜昂秉烛而览，却未料这番观读，竟教二人毅然入了一场江湖大梦。正是：　　

　　新牍续得此后路，旧话理尽事前因。

　　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待下回分解。